本帖最后由 啊水 于 2021-5-14 08:21 编辑
小学篇2
一
我读小学期间，正是“文革”如火如荼的年月。 搬到新教室后，早自习读书由原来读课文，改为读毛主席的红宝书，即红色塑料封皮的《毛主席语录》。 少年先锋队员应该佩戴红领巾，但那时，我们不叫少先队员，而叫“红小兵”。佩戴红色丝绸面、金黄色边框和金黄色“红小兵”字样的长方形胸牌，七分钱一块，从家里拿钱到学校买。 二
小小年纪，我对“四类分子”这个特殊的历史群体被批斗，有特别深的印象。 每年，大队革委会要在学校操场组织召开批斗“四类分子”的群众大会。全大队九个生产队的地、富、反、坏分子被带到学校操场跪成一长排，头戴纸折的尖尖帽，怀里抱着用直径20厘米左右、长60厘米左右的芭蕉树杆做的刘少奇上半身模样。 这些“四类分子”几乎都是年龄比较大的男女，大队基干民兵负责纠察，看他们是否规规矩矩接受批斗，怀抱的刘少奇模样是否掉在地上。一旦发现有交头接耳的、有人抬了头东张西望的、有偷懒把怀中的刘少奇模样放到地上省力气的，迅即被非骂则打。 “不忘阶级苦，牢记血泪仇！”会场上有人时不时地领头呼喊这样愤怒、扬眉吐气的口号。 有一次，看见被打得最惨的坏分子是家住我家附近的孙某恩。他秃顶、个子高大、身材壮实，说话声如洪钟。在批斗会上，他有抬头、扭动身体等小动作，民兵发现了，挥起手中的竹枝条劈头盖脸一阵猛抽，打得他脸皮、头皮开裂。 即使这样，也没有人同情孙某恩，因为他在当地人的心目中是坏人，解放前当过家家户户都惧怕的“棒老二”。他兄弟三个都是新生红色政权所不容的人，大哥置田产、雇短工是富农，二哥是旧政府乡上管理治安的打手，刚解放时潜逃，隐姓埋名当了某国营企业的工人，九十年代退休，名正言顺衣锦还乡颐养天年。时过境迁，再也没有受到任何追究。真是命运难料，人生如梦。 三
三年级的时候，我犯过一次非常严重的政治错误，如果上纲上线的话，甚至可以定性为犯罪行为。 有一天课间休息，孙老师没有在教室，我和几个同学在教室里疯玩，互相用泥团打闹。当时，我站在教室中央向站在讲台上的几个同学投掷泥团。用力过猛，正好打在黑板上方张贴的大幅毛主席彩色画像上，将画像的右肩部位打破。泥团击中画像的那瞬间，上面的灰尘抖落了下来。 “把毛主席打烂了！把毛主席打烂了！”我看见画像上灰尘掉落的同时，同学们突然尖叫起来。 我顿时惊得两眼发直，双腿不听使唤，钉在原地，吓得几乎要哭了。 有好事者立马跑出教室报告了孙老师。 我正不知所措的紧张时刻，孙老师进来了。 “哪是打烂的嘛，那个地方原来就是破的！”孙老师大声吼道。 孙老师一言九鼎，教室里立马安静下来，从此，再也没有同学敢议论这件事。 当时，学校只有两个班，我的父亲在隔壁教室教书。虽然学校只有两位老师，但是孙老师是中共党员，除了“贫协”，他就是学校的“一把手”。如果孙老师要动歪脑筋，拿这件事来打击我父亲，那可够我们父子喝一壶的。 首先，孙老师完全有资格以校领导的身份批评我父亲，夸大事件的政治性危害，要求他对我严加管束；其二，我就更惨了，肯定会被父亲痛打一顿的。 然而，这起严重政治事件的后果，却是一切平安无事。 至今，我对孙老师的人品非常敬佩，心存感念。 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，且无情打击、残酷迫害的特殊年月，且不说在众目睽睽之下打烂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，即使你无意中把印有毛主席画像的报纸、杂志、书籍用来垫屁股坐、包裹物品，或者丢弃在垃圾堆里，一旦被举报了，也是严重的政治事件。如果当事者是成年人，轻者被批评教育、写检查，重者将被改变人生轨迹。
四 惭愧得很啊，我充当了一次“酷刑”的执行人。 我们当地满山遍野有野马桑树。 夏天，野马桑树上要结很多小果子，由青变红，由红变紫黑，水分多、微甜，常常有成人、小孩摘来吃。吃过野马桑果的人，嘴唇必定是紫黑色的。 野马桑果里面有如芝麻粒大小的籽且误食有毒，轻者头晕眼花、上吐下泻，重者暴毙，民间传说的解毒药居然是吃母猪屎。 孙老师三令五申，禁止学生偷吃，强令对违者要给吃母猪屎的严惩。 有一年夏天，班上的李致友同学顶风作案，午饭后刚到学校，就有同学发现了他乌黑的嘴唇，于是悄悄飞报了孙老师。李致友也坦白了，孙老师遂责令我和另外一个同学立马去弄些母猪屎来给他吃。 小学生对执行老师的命令是不会打半点折扣的。我们飞跑到学校隔壁王兴国同学家的猪圈里舀了一瓢猪屎，复而飞跑回到现场，把猪屎放在李致友面前。 同学们里三层外三层把臭烘烘的惩罚现场围得水泄不通，几十双惊异的眼睛盯着李致友。此时，他颜面扫尽，极度没有尊严，深埋头，内心之难受，可想而知。 试想，这样侮辱式的惩罚，如果发生在当下，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。 有同学递给李致友一节竹片。 他极不情愿地接过竹片，一双赤脚仍成立正站姿，满头大汗，上嘴唇流着汗水和鼻涕的混合液体，右脚大趾不停地在拱地面，其内心极为羞愧不安，又无可奈何。 现场仍然寂静无声，仿佛时间已经凝固。 不知过了多久，李致友猛然蹲下去，用竹片挑了一坨母猪屎，慢慢朝自己嘴边送。 “好了，马上放下！” 就在这紧要关头，孙老师厉声阻止。 “希望李致友同学和同学们一定要牢记马桑果有毒，是吃不得的，吃了是要死人的！” 孙老师怀菩萨心肠，行霹雳手段，收到了非常好的警示效果，从此，再也没有同学偷吃野马桑果了。 但是，吃母猪屎的场景却在我心里留下了永久的阴影，至今心有余悸，而且对李致友同学一直怀有莫名的负罪感。 |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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